读到某杂志关于乌坎村新近发展的一个报道，不胜感慨。这篇报道虽然简短，却触及到乌坎村历史三个主题词：土地、宗法与民主。这也是当代中国农村发展的主题词。

令人欣赏的是乌坎村的年轻人对民主政治的态度。他们支持村委会，理由很简单，“毕竟是我们自己选出来的。他们有问题，我们要帮忙纠正。他们遇到困难，我们要支持。”这是一种积极态度。在西方国家，这种态度会被称为“政治正确”。但是，乌坎村的年轻人也许没有想到，这里的民主政治为什么这么艰难。

宗法关系与产权结构从来是影响民主政治的两大因素。

乌坎村的民选干部不敢召集村民大会，害怕一开大会，就有人闹事。这是因为这个村因宗法关系而分裂为不同的群体。通常，只要一个基层社会还未受市场经济的强烈冲击，宗法领袖就是事实上的领导人，除非有权力更大的军人控制存在。宗法势力的是非标准完全有可能与公共利益标准相冲突。在当今世界，很多国家有一部民主宪法，但国家内部纷争不断，中央政府权威羸弱，盖因为这些国家的基础是部落社会，很难就公共利益进行底线合作。在国家层面上解决这个问题要靠市场经济的冲击，这并不容易。在社区层面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将社区自治体与宗法群体统一起来，避免一个自治单元里有几个宗法群体。我们国家曾经依靠强大的军管体制将很多农村的宗法群体合并为一个“生产大队”，只要市场关系对其冲击不到位，在垂直控制力量减弱以后，就一定会发生内部纷争。乌坎村的宗法势力在近几年所起的作用，村民们自己一定心知肚明。

产权关系是影响民主政治质量的又一个重大因素。乌坎村干部林祖銮对此有自己的良好直觉，他说，要等土地问题有阶段性进展再开村民大会，才有意义。但土地问题怎么才会有“阶段性进展”？也许乌坎村的干部们并没有弄明白。民主政治要搞得轻松顺畅，由选举产生的官员的权力不能过大，例如，在农村，干部就不该管土地的经营性使用。民主只是支配公共事务的原则，一旦进入经营性领域，民主政治就不堪承载。换句话说，产权改革不到位，民主政治就搞不好。这里存在笔者经常爱讲的一个道理：自由先于民主。所谓自由，就是在非公共领域让老百姓自己做主。土地产权理清了，乌坎村的民主政治才有希望。

现在有一句话很流行，叫做“把权力关进笼子里”。这个话很好。但如果权力过大过重，笼子要做多大、多坚实？笼子毕竟是社会的虚耗，我们希望权力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民众的负担便可轻一点。这是乌坎村发展的经验，也是世界民主政治的经验。在权力与笼子之间，我们不需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此文发表于今日新京报，发表时编辑有不少修改。这里是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