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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富人的生活纸醉金迷,百无聊赖,骄横跋扈,因此找人忌恨。这些富人何以如此,人们有许多说法,其中一种有影响的说法,是认为中国没有宗教传统,其实是说中国没有基督教传统。我自己不信教,并对中世纪天主教的种种恶行存有心结。但随着阅历和阅读的增加,我越来越以为过去对宗教的批评的确有些简单化。

宗教其实有多种功能。教徒们构成一个社交圈子,教会提供公共服务,而且不强制征税。说灵魂由上帝关照,那是夸张,但教会文化对每一个人的影响从他的幼时就开始了,耳濡目染造成的影响力很强大。像“十诫”那些教条,虽然不会改变人的本性,但它让人多少知道“三尺之内有神灵”,而对冒犯天条有所忌惮。有思想家说,基督教让人积累财富,但却要让人节制欲念,这是西方近代工业革命兴起的重要原因。这个说法也有些夸张,但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中国思想家也提倡过节制欲念,并流传了“安贫乐道”这样一个有陶冶性情功能的词语。但如果冒险做一个中西比较的话,我感到中国人的安贫乐道精神似乎不如西方人。中国的佛教过于出世,对人的世俗生活干预很少。俗人们对佛教的利用多出于功利目的,而社会精英们更乐于对佛教做哲学的思考。简单说,安贫乐道在中国缺乏宗教的支持。

其实,提倡安贫乐道仅仅是人类文化对人们狂热追逐财富的一种矫正。人类的本性还是追求生活的富裕。这是由人的进化史决定的。可以假设早期人类存在厌恶财富、对贫困安之若素的基因,后来人种变化过程中也会产生这种基因,但在生存竞争中,有这种基因的人不容易有机会遗传自己,而那些争强好胜、追逐财富的基因有更多复制自己的机会。长此以往,人类社会的主体居民便是财富偏好型的。在这个基本方面,中西方文化在本质上并没有差别。

追逐财富过程中,人们难免好勇斗狠,陷入负和游戏的僵局。消除这种僵局的办法是人们之间的合作,但合作需要权威,而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权威是依靠暴力来维系的。学者们喜欢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不同的阶段,但我看以往历史阶段其实就是两个,一个是300万年,叫做军事社会阶段;一个是300年,叫做民主社会阶段。后一个阶段从整体上看至今没有完成。所谓民主,也不是语义不清的“人民当家作主”,而是民选领袖替代了军事领袖。

在军事时代,劝慰人们安贫乐道,不免虚伪。那时,民众普遍贫穷;贫穷不是因为乐道,而是无奈。把安贫乐道挂在嘴上的,常常是富人,或者是想换一种活法的富人。人们其实也看清了个中奥秘,但还是愿意提倡安贫乐道。这又是为什么?仔细想,一些人的贫穷,给另一些人提供了安全感,后者从安贫乐道的提倡中能得到好处。自然,获得安全感的富人,对穷人不可能有真正的尊重。

但事情总有例外。绝大部分人不会为乐道而安贫,但少部分人还是有的。后一种人需要认真甄别。他们本来有能力富裕,但却选择了一种清贫的生活。这些人的生活态度,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用经济学的行话说,这些人的消费偏好或效用函数显著区别于他人。他们因乐道才安贫,当人确知这一点时,就会对他们尊敬有加。

历史上安贫乐道的典故,因文人墨客的记述而为人们所熟知,但现实生活中人们并不容易区别无奈的贫穷和乐道式贫穷,不免把所有贫穷看做一码事。那些过着乐道式贫穷生活的人,若需要他人的尊敬,可能会给人们诉说自己的人生理念,结果会被人们看做虚假的安贫乐道。既然看破红尘,又何必倾诉衷肠?就像有人批评曹雪芹,既然悟道,又何必写那个红楼梦?所以,提倡安贫乐道常常不讨好。尽管人们对一些富人的不良嗜好很是反感,但总体上还是对富人以及他们的财富心向往之。所谓仇富,并不是中国人的普遍心理,其实也不是世界人民的普遍心理。

为了帮助一些富人逐渐克服纸醉金迷、百无聊赖和骄横跋扈的不良行为,的确需要社会精英和意识形态的操控者刻意去打造一种积极的价值观。要使这种努力带来效果,我看提倡普遍尊重人权要比提倡安贫乐道更有意义。富人可以自由地花费他们的钱财,但前提是不要侵犯别人的权利,包括人们的环境保护权。普通人可以选择清贫的生活方式,但社会不能剥夺他的发展权,不能使他无奈地“被清贫”。只要权利平等有基本保障,也许人们才会真正尊重穷人。为了人们之间的平等,特别是精神上的平等,也不必一定要诉诸宗教,在政治上尊重人权,推进民主,也应该能达到目的。

 发表于新京报,2010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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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国英

党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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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6月出生。陕西子长人,研究员。高中毕业后到当地农村插队,恢复高考后进入陕西师范大学,获哲学士学位,兰州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学位。1997年6月至今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工作,任研究员,现任宏观室主任。 主要研究领域为农村发展问题。对应用经济学的方法研究社会政治发展有偏好。发表过“关于社会稳定的一个理论及其在农村分析中的应用”、“关于社会冲突的一个假说及其实证分析”、“论乡村民主政治的发展”等重要学术论文,以及大量关于农村发展问题的评论,在这一领域有一定影响(可检索互联网)。出版《农业经济管理》、《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与方法》(译著)、《驻足边缘》(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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